2009年4月19日 星期日

居庸關










上長城都說要上八達嶺,因為那裡離市區最近,修得又最漂亮。然而第一次去就見識那人潮,從此不敢再起登長城的念頭。這回要不是帶著的人趕新鮮,非得去見識見識,我是打心眼兒裡不想再去。

無奈地上了車!

「上八達嶺哪是看長城呀?看人唄!」車師傅說:「不就為了看毛主席那塊碑嗎?『不到長城非好漢』!」

「是吧?那碑上回看過了!」確實上回看了,排隊照相的人還不少呢。

「您要真想爬長城,人不多,慢慢走,上上下下爬出一身汗來,不如去居庸關!」

下午兩點半,陽光正好,風不大,就這麼到了居庸關!

入口在關樓前,正坐在V型谷底的中央,山巒分左右陡峭上升,果然是扼守南北交通的天險。長城像關樓的兩隻手臂般,游著蝶式的態勢沿兩側山脈的稜線蜿蜒而上。收票員告訴我們向東這段簡單一點,爬高不超過兩百米,西段則有三百五十多米,走起來費勁。

過橋向東,呼吸開始沉重。坡道一開始像車道緩升,接著出現階梯,坡度從三十到四十五度逐漸上升。然後像垂著的繩索靠近兩端的固定點一樣越來越陡,最終甚至超過六十度!梯面和梯級深淺高低不一,坡越陡,面越淺,級也越高,逼得人走幾步就得休息一次。回首來時路看陡梯向下,不覺頭暈腿軟,再看西段幾乎垂直而上,點點人跡參差分佈其上,真是無法想像古人體力怎麼這麼好!

花了近半個小時,到了東段的最高樓。再過去的長城頹圮,據說明末之後就不曾修過了。這樓標高不到四百米,看起來不到山谷對面的西段長城半身,想想在西段的最高樓看日落,該是番讓人充滿成就感的風景吧!

日頭將晚,離日落卻還有一段時間,要不要去爬西段呢?下山,過橋,穿越南北向的公路和小溪,估計不需要太久,再上西段也不需要購票,去不去呢?來人要嘛忙著照相,要嘛坐下吹風,都說不想再爬了。

『都到這裡了,沒看到夕陽會不會感覺遺憾呢?』我自問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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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3月16日 星期一

夢境

窄窄的石牌坊門站在街邊,守護著身後的小廟,把這橫亙綿延百來公尺的街市擋在外面。

街市上除了熙來攘往的吵雜,還有絆住眾人腳下的滿地泥濘。人們不自主地前傾著身子前進,一方面好把腿從路上拔出來,一方面也低下頭,避一避那隨著狂風飛舞的漫天風雪。風雪沾著每個人鬚髮點點蒼白,也蓋著街市兩旁每一個小攤子棚頂片片銀光,在這灰濛濛的傍晚時分。

他背著槍,帶著兩列縱隊的一班弟兄,在泥水裡艱困的走著;在這個沒有店家,只在廟前站著兩排破敗小攤子的小山窪子裡走著,擠在眾多深灰淺綠破襖子遮蔽的人群中間。

「留意武器裝備!」

他不放心地回頭叮嚀著班兵們,右手緊綳著肩上的槍背帶,左手掌按壓著自己腰帶上的兩個彈匣。他僅存的子彈還塞不滿左邊這兩個,右邊那兩個則是早已空了,身後的十個人也跟他差不多!也就在這回頭的當下,三小時之前的景象歷歷在目。那時還沒下雪,全排不到四十個弟兄在戰場上清理了一個小時,找得到的子彈分一分也就這麼多。「回鎮上找些補給回來!」當連長叫他過來這小街的時候,他正低著頭,把子彈一發一發押進彈匣裡,發出像刀片劃過空罐頭的聲音。

「來幾個槓子頭吧!長官?」熟悉的聲音來自一個小攤子後面,他全身怔了一怔,心神一下子從凜冽蒼涼的戰場抽離,回到遙遠溫暖的過去。那是哪裡呢?瑞光路上的「老咖啡」嗎?空氣中彷彿還瀰漫著香煙的氣味!

「張靖!張靖!你……怎麼會在這裡呢?」他杵在泥裡,就在那攤子前面。除了十個背槍的漢子之外,路上的人群依舊低頭走著。

「啊,扶平?你……怎麼會是你?」推車後面的人也嚇了一跳,一時有些不知所措。

「排長,我們都裝走?」還是身後的班兵清醒,兩三個人抖著帶來的布袋,作勢要把槓子頭全裝進去。

「嗯!同學,你這攤我們全包了吧?」他回神了,認出張靖身後在忙的人就是大嫂子,卻更驚訝了:「嫂子?嗯,怎麼你也在這裡?」

「別提了,新竹損失慘重,丟了一半以上的人!不是陣亡就是打散了,這些遊魂……」張靖邊說邊指著街上過往的行人:「多半是第一波就被打散的,還驚魂未定呢!……我那個小部隊也是一戰即潰,一時找不到地方歸建,就把這看家老本拿出來糊口,湊合湊合。」張靖說得輕鬆,卻也道盡了眾人的無奈。「你呢?」

「我們退了三次,算是運氣好吧!敵人雖然鋪天蓋地而來,主力卻不在我們那個正面。這兩天組織了一下,今天黎明前發動反攻,打散了他們兩個連,繳獲了一點武器,現在就少吃的。」他說著:「我們不缺你一枝槍,要不要跟?」

張靖轉頭看了看身後,大嫂子低頭忙著,好像沒聽見他們說話似的,可肢體動作透露的訊息卻很明確。

「香港也很慘,她正好在火線上,能活著回來算幸運了。……你那裡……能擋好久呀?」這話問得客氣,卻也極為實際。

「且戰且走,因糧於敵吧!好過讓弟兄遊魂似散在各處地瞎混。」他也說得坦白,這是現在心底唯一的使命了。

「走了嫂子,謝謝妳們的糧食!」他把錢塞進張靖的懷裡,轉身啟程:「你倆到廟裡暖暖身子吧!」

「那廟讓旅部後勤官給徵用了,小小的個子神秘兮兮,手上就那麼一點破物資也稀奇巴拉……」張靖笑著對他說,兩手還揮舞著畫個大圓圈:「人家覺得這一街的蒼蠅都是來求他的呢!哈哈哈!」

「那小個子?……是我之前的連長吧!不管他了,你和嫂子保重吧!」天邊映著橘黃色的閃光,空氣中傳來陣陣低沉的爆響,風雪迎面而來。

眾人隨著他轉身而去,連長在那裡等著大家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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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2月8日 星期日

情同手足 生死與共

圓桌上只鋪著白色的巾子,沒有餐具,完全浸在由天花板投射而下的暈黃燈光之中,飽滿、溫暖、而寧靜。花格窗外,彩虹橋下,小溪兀自唱著,從天光蔚藍到眼前的黑夜,不曾停過,然而那水聲卻也彷彿從下午的澎湃轉成現在的寧靜。恰似圍坐圓桌旁的六人一般,走過爭辯與僵持,來到眼前圍爐般的夜語。

因著一本領導統馭的書,Tom召集公司的部門主管來此地聚會,這是他們在業務會議和營運會議之外的第一次,第一次不必談公事的討論!下午兩點在溪旁坐下的時候,他看到業務經理為筆電找插座,研發經理的手機響個不停,Tom一度猶豫著要怎麼開始,也懷疑四點不到,可能又像營運會議一樣只剩下他一個人唱獨角戲。然而畢竟這是本溫暖人心的書,他也謹守自己定下的規矩,讓引言的副總從頭到尾主導著節奏,於是……

十點了,大家還在此地!

創業到現在,公司已進入第十四個年頭。從孤身一人成長到八位員工,之後因緣際會一度增加到六十人,如今又回到三十人以下,Tom心裡有著豐富的滄桑。當年跟著他一路走來的幾位元老都還在,卻因為專長和性格的不同,只有一位擔任部門主管。他持續在業內業外尋覓著志同道合的人陸續加入,在座的每一個都是費盡心思請來的。這些人尊敬他的領導地位,各自也不敢侵犯別人的職責,讓公司的氣氛極為合諧,卻也在看似嚴謹的組織之下空出許多三不管地帶,讓他越來越困擾。

這本書是副總選的,當初也只是他自己喜歡,便自掏腰包各買了一本送給每位主管,Tom公務繁忙,是最後一個讀完的。書的主旨很簡單:關心自己在公司裡的感受,關心同事的感受,然後透過互相幫助,讓大家找到自己的價值。Tom那天是在直航上海的飛機上讀完的,十幾年前那種與同事生死與共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,讓他久久不能平息胸口的激動。他懷念公司還小的時候,同事間那種情同手足的關係。於是毫不遲疑地從上海打了電話給副總,要他儘快召集這次讀書會。

金萱的清香在眾人的鼻息和唇齒間散開,大家發言的情緒也逐一點燃,老闆和員工的界線慢慢淡了,眾人討論的內容也從工作轉移到感受。各人的感受漸漸暈染擴散,像水一樣越漲越高,填滿在六個人之間,讓他們浮沉其上。之後談到喜悅與挫折、彼此也有了衝突與同情,水上於是有了起伏,帶著各人的感受忽高忽低。就這麼由下午兩點盪漾到華燈初上,由飲茶到晚餐,最後來到這不能不結束的時刻。

現在大家正學著書上的建議,對每一個人訴說自己觀察到的優點,不重複地一一送給對方。圍著圓桌的,只有一個人慢慢地說,其他五人仔細地聽,那氣氛一如燈光、一如溪水,飽滿、溫暖、而寧靜。然而Tom的內心卻比在飛機上還要激動!因為這個團隊是他一手打造的,如果六個人各說出其他五個人的優點,那全部三十個優點就全是他堅持當年的願景所換來的!這是他明日能有所作為的本錢,也是這些年努力的成果!

看著圓桌,他突然想到圓桌武士,想到亞瑟王……

「誰看過『亞瑟王』?不是,『第一武士』?」眾人靜默:「他們均分圓桌的時候說:『Brother to brother』,下一句我忘了,我想到那種感覺!」

「……yours in life and death」副總說:「我看過:『情同手足,生死與共』!」

「對!我今天就是這種感覺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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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28日 星期三

雜感 在東京

十七年沒去東京了吧?拜日本困在「失落的十年」之賜,台北總算追上了一部份,鐵路從板橋到汐止都沒了平交道,捷運好歹也通了三條,幾座日系百貨公司把人們的生活向日本拉近,台北人也學會排隊和輕聲細語了……這次感覺的差異沒有之前那麼巨大,當然內心的震撼也不比從前。

可是就在台灣的利率急轉直下的此刻,貼近早就習慣零利率的日本人的生活,免不了還是在心裡比較了一番。純白的手套、親切的笑容、制服般畢挺的西裝和風衣、規律似行軍的腳步和行程,一如當年。不再成長的經濟和高物價壓力下的生活,似乎並沒讓人變得焦躁和現實。街上的計程車還是四四方方的皇冠和勝利,一問,都是八零末九零初的老爺車,卻擦得晶亮、跑得平穩。司機一樣深色西裝白色手套,車上還插著鮮花。

電視上關心的是這兩天三菱的火箭三度升空,在天上放了八顆人造衛星。政壇學界的精英們討論著日本在太空發展上的成績與不足,也討論著這兩天歐巴馬就職,迅速推出第一波拯救金融業的振興方案,分析著日本下一步該走的方向。

曾經嚮往日本的富足與進步,當年初入職場的我還希望藉著熱情和努力,為這個社會的發展做出一點貢獻。然而現在回頭看看,迅速發展的腳步讓我們急於淘汰舊的,始終望著那還未實現的夢想,於是不管糟粕還是資產,價值還是牽絆,只要在手上的都認定是陳舊,都輕易拋諸腦後。總要在人到中年之後,才懂得把事情的時間拉長來看,才看懂自己和社會的取捨,看到一個社會的人們是如何看待自己和他所處的環境。

不管我們丟什麼,保存什麼,也不論我們向誰學,不向誰靠攏,我們身在這個社會,終將活出自己的樣子,不會成為別人。地理上生在台灣而非日本的現代人,一如時間上經歷改革開放而非文革的中國人一樣,都是集體經由上天的安排。但在這安排之中還是有人默默接受靜靜奉獻,有人憤世嫉俗長吁短嘆,同是選民,卻不一定順服上帝的旨意!

幾十年前的金融風暴最後導致資源的掠奪與戰爭,出乎當時任何人的預料!這次經濟有了全球化的能量,也許會有更多、更大意想不到的變化。然而既是上帝的旨意,何妨平靜以對?個人心中的價值,在任何時空中總有彰顯的機會的,無論主觀的意願如何。

漂泊在東京街頭的台灣中年,面對著席捲全球的金融風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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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26日 星期一

東京行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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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1月19日 星期一

孤鷹

2007年生日當天的舊作

獨自在這小小的山崙上方盤旋,日正當中,黑色的羽毛被曬地發燙。氤氳的熱氣從地面蒸騰而上,狠狠地把牠頂向高張的火傘,不留半點喘息的空間。

牠伊伊地鳴叫著,無奈山崙太小,周圍又全被開發成高速公路和住宅,牠聽不到任何友善的、自然的回聲。雖然有墳墓和道路,大半個山崙還是被樹林覆蓋著,牠銳利的眼神隨著飄落的油桐花穿透樹頂的枝葉,注視著地表的一舉一動。人類早就把樹林破壞的差不多了!地面上的麻雀已經找不到天然的食物,開始翻撿人類留下的垃圾,飯粒、麵包屑、甚至細碎的泡麵都成了充饑的材料。想到自己的獵物也都是直接間接吃這些垃圾維生的,牠甚至開始反胃!即便是飢腸轆轆的此刻。

抬眼地平線,牠仰起頭,開始乘著熱氣盤旋。東西南北不是高聳的建築就是烏黑的河流,要離開這個山崙到下一個適合翱翔棲息的所在,牠得費好大一番功夫。不自覺地越飛越高,那些不得不將就著改變食物的麻雀已經看不清了,油桐的身姿是否仍在風中搖曳也辨不明了,視野越來越廣,地平線那端披覆著大片綠意的山頭也不像剛才看的那麼遠了。牠一點一滴累積的高度,正轉變為長征的能量!

便是這高度與能量,注定了牠與地面的距離,和那嘶鳴後沒有回音的靜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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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12月31日 星期三

戰場設定

(一)

「老李呀!你上海那個客人的試講,我真的排不出時間過去啦!想辦法再往後延兩個星期好不好?」陳老闆戴著頭套式耳機,盯著面前的電腦,對著Skype小聲說著。



「這客人對我很重要!改時間讓人感覺我們排不出講師,專業能力不足……再說他們下星期就要決了,你知道這個單對我很重要……你再挪挪行程吧!」李講師在那頭催促著,球又回到陳老闆手上。

「我要開會了,等等打給你!」陳老闆的聲音壓地更低,話沒說完就看著行政副總推門進來。

李講師和陳老闆算得上是舊識了。當年在IBM做了五年的同事,之後各自創業也超過十年,儘管性格迥異專長也不同,兩人從一開始形同陌路到現在互相幫襯,算得上老交情。

李講師的性格靈活,頭腦冷靜,關鍵時刻能言善道,在IBM受了幾次國際級的銷售訓練之後就成了種籽教師。於是靠著這張嘴自立門戶經營一個小小的企管顧問公司,在兩岸為客戶專職做人員訓練。陳老闆則是個急驚風型的業務高手,對同事和客戶總是充滿熱忱全心付出,絕不計較立即的回報。創業後從代理銷售開始,以老客戶為核心在業界建立了口碑,公司緩步成長。

「James,明年的預算我上星期已經給了你,再不確認會來不及送董事會通過的!」行政副總急匆匆地進來,還沒來得及坐下就開始催了:「今天都週五了,你下週又要去大陸……」

「下週我……」陳老闆本想說他下週不想去了,剛剛電話裡的討論卻言猶在耳,硬生生的把到嘴邊的話檔了下來:「……我一定給你!」

「給我當然要給我,但我希望你人在台灣的時候就跟各主管面對面好好談談,隔著電話再怎麼說也不方便!」行政副總一臉狐疑地看著他,帶著些許不悅:「我感覺奇怪,下週大陸沒什麼急事呀?怎麼你才回來又趕著要去呢?」

五年前講師主動找老闆談合作,打破了兩人十年來一直點頭之交的局面。他提議兩人對彼此的公司交叉持股,在對方公司作相同金額的投資。由於老闆的公司資本額比較高,這樣的投資讓老闆在講師的公司持有較多的股份,具有更多的影響力。但也因為老闆公司的員工比較多,流動性比較高,讓講師在創業初期有了更多的授課機會和宣傳部隊。這看來是個互惠的策略!

「陳先生……」秘書把門推個縫探頭進來,對副總面露為難之色:「副總,對不起……」但隨即轉向陳老闆說:「您下週的班機確定嗎?旅行社得開票了……」

兩年前李講師又有新點子。在賺了老陳公司三年的訓練費之後,他也發現這老同事做的簡報材料和簡報技巧確實不凡,於是想收這老總作他旗下的講師,甚至做還沒簽約客戶的試講講師,等於是企管顧問公司的業務。老實的陳老闆沒多想就一口答應,兩年下來先後幫他去客戶那裡上了五十幾次課,總有將近一百天的時間。

「你們都先出去吧!讓我打個電話……」陳老闆被逼得也不高興了,把行政副總和秘書趕了出去:「……拜託把門帶上!」

行政副總Edward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。

從IBM一路跟著老闆過來,他非常熟悉James的性格,當然也知道過去五年來公司和李講師之間的關係。個性直率,凡事追根究底的他向來對陳老闆是有話直說的,他猜到老闆下星期去北京為的不是公司的業務,說起話來自然反像是James的老闆!James也因為怕他發脾氣而一直沒說實話,只對公司宣稱幫了講師上過五次課,代價是交換這兩年來講師對員工上過的三次課。

「怎麼了呢?剛進去又出來?」新來的業務副總對什麼事都好奇,靠著Edward的房門笑著問。

「讓人家欺負一回叫老實,兩回就是自己糊塗了啦!」Edward回到自己房間,忍不住爆發心頭的憤怒!

「投資後公司付了講師三年的教育訓練費,卻看著他每年的財報都打平,半點分紅也沒有,我們倒每年讓他吃紅!……」

業務副總沒吭氣,靜靜的聽著。

「這兩年更狠,要James免費去幫他的客戶上課,用的是我們的時間和資源。說好了每次抵他幫我們的業務上一次課,現在James上過五次,他拖拖拉拉才上過三次。James老實,根本拒絕不了他的需索無度!」

「做過什麼努力嗎?」業務副總問。

「五年來跟他說了多少次,他總說這是老朋友,不好意思不幫忙。還說盡量用自己的假期去幫忙,不要動到公司的資源!說穿了就是個爛好人,永遠讓人吃的死死的。」

「需要我去談談嗎?我是局外人,也許能說動老總。」

「你試試吧!我已經說了五年,軟硬兼施都沒用,也該交棒了。」行政副總把話說完,心情終於平復了許多。

(二)

「跟我談談講師吧,老總!……你們心知肚明,卻憋著自己生氣,這對你和Edward都不好。」業務副總態度輕鬆地進了老總房間,看著滿臉愁容的James。

「唉!Edward老是越幫越忙,弄得我沒辦法冷靜下來。」

「說說吧!也許我能出點主意。」

「講師那裡確實越來越過份,要我上的課越來越多,我礙於情面不好拒絕,可是想幫也越來越力不從心。」

「既然是公司對公司的投資,我想總該有比較正式的作法吧?」

「你知道嗎?我就是知道自己心軟,當初才想要互相投資相等的錢,不想算得太清楚,可是……」

「親兄弟都還要明算賬,何況是朋友?副總之前建議過互相報價嗎?」

「你是說我去幫他上課要收錢?我怎麼能對朋友收錢呢?再說他是專業講師,我的價碼也不能跟他比!」

「是嗎?公司一年要是做兩億,上班兩百七十天,老總一天的成本就七十幾萬,這錢我們能跟誰要呢?」這話讓老闆當場愣了一愣。

沉默良久,「……其實我之前不知道他會這樣!總感覺朋友之間互相要有個分寸,他越要越多,彷彿逼著我非得跟他做不成朋友才肯罷手!」

「嗯?什麼意思?」

「不敢跟Edward說,我其實不是只上過他五堂課,而是五十多堂!」老闆一面說著,彷彿做了壞事一般,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
兩人沉默了半响。

「我知道了!」業務副總打破沉默:「你別為了這個跟Edward過不去,他也許照顧不了你的感覺,解決不了你的難處,但總是為了你和公司好。」

「這我知道,謝謝!」

「下週去不去……還為難的話,我來跟講師說吧!好在公司在這件事情上有立場,我是新人不了解狀況,讓我來發球,好嗎?」

「嗯,你可別太硬吧?」

「反正老總您別吭氣,我硬我軟,您還能看情形出來收拾。這種事是動態的,人的立場和想法是會互動的,沒那麼鐵板一塊。軟硬不是重點,能讓彼此鬆動,找到解決辦法才重要。」

「好吧!」老闆嘴裡說著,卻懷疑這種事能怎麼解決,業務副總心裡想的卻不是這麼回事。

『戰場該設在哪裡呢?』

(三)

和老闆通完電話不到一個小時,講師接到業務副總的電子郵件。郵件除了他的自我介紹,也要求講師盡快安排第四次和第五次訓練,因為他自己也想參加,這些內容當然引不起講師的興趣,然而……

「……這兩次訓練我們打算付費,請報價!」這讓講師的神經抽動了一下,因為這不是他和老闆的協議。

正思索間電話響了。

「李總你好,我是陳總這裡的小張,剛剛給您發了電子郵件。」

「嗯,你好!我看了你的信,這和你們陳總的默契不一樣呀!你知道他幫我上了五次課,我就得幫你們上五次,說好了不能收費的。這是朋友之間的誠信問題,我不能報價!」講師說得義正辭嚴,卻不知道話筒那頭張副總的笑容更深了。

「是這樣的,李總,我就跟您實話實說吧!這……有點難為情,卻也是我們的困擾。我們業務部七個人總是東奔西跑湊不攏,安排您來上課很不容易,如果不對您付費,很不好意思請您遷就我們的時間。所以……」

講師靜靜地聽他說下去。

「更何況今年快結束了,明年我們的訓練需求更高,現在也正編預算。到時候您很可能抽不出空來,難免派別的講師給我們,我們不付費對您更不好意思。」

「哈哈,嫌我不配合你們時間是吧?也怕我找年輕人應付你們?」講師聽出他的言外之意,有些不高興了。

「李總,您別誤會!這事我當然是先對您報告,您也一定會跟陳總再確認過,我年輕不懂事說話不得體,還請多多包涵!……」張副總等了等他的回應,聽他沒表示什麼,於是接著說:

「這樣吧,我等等讓陳總給您打電話,請您大人大量!」

「嗯,好的,也讓我想想!」講師掛了電話,心裡很不是滋味:這小子來踢館了!

後來陳總真的來了電話,語帶歉意地跟講師說小張這是在幫他們解套,因為行政副總又發飆了。講師也認識Edward,知道老陳有時候擋不住這輛坦克車。

「那我報價吧!你也別對我報得太離譜呀!都是老江湖了,小張想馬上收下星期這趟北京的錢我還不知道呀?我給可以,但是十幾年交情了,你不能太過份!」講師不愧是老江湖,可這話聽到老闆耳裡卻完全不是滋味:「你怎麼可以這麼看我呢?我當你是朋友呀!」

講師沒把老總的話聽仔細,心裡已經想著接下來的應對之道了。看來這老陳找了隻狐狸進來!

對李講師而言,向陳老闆報價根本不是一件難事,只是不知道小張會對他回報James多少錢。他一直很了解老陳的個性,知道朋友交情是可以讓這老實人兩肋插刀的,討厭原來有個Edward,現在又來個小張……。從眼前James還不會直接拒絕他的要求看來,就算小張的報價太高也可以從這個當老闆的身上突破,怕只怕這麼發展下去兩個公司的合作關係會有變化。

他果然馬上就報了價:
『原價十五到二十萬一天,車馬住宿費在外。因為朋友關係,對陳老闆公司算成本價十萬一天。下一次上課可以定在兩星期之後。』

然而結果確出乎他的預期!

「他竟然真的對我報價?他……我那五十多次的鐘點費不計也就算了,車馬費和大陸的住宿費到現在還拖拖拉拉算不清楚!他竟能在半天之內說報價就報價!」陳老闆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這麼傻。

張副總沒幾分鐘也擬好了對講師報價的草稿,傳給陳老闆:『考慮陳總的身價和時間成本,我們就算報二十萬一天也不夠。但顧及您這行的行規,同時也為貴公司保留一成的管理費,我們還是報十八萬一天,一樣車馬住宿費在外。』

陳總默然地望著螢幕,久久說不出話來,還是秘書進去催機票才打斷了他的思緒:「別訂了吧!我下星期留在台北。」

(四)

兩個星期飛快的過去,講師和老闆沒通過電話也沒再寫過信,倒是業務副總積極安排訓練事宜,讓講師照著預定的時間到公司上課。上課前兩天,講師發了封很簡短的電子郵件來:「我的發票這個月能開嗎?」小張笑了笑,更加精神地準備聽這還未見面的老哥給他和他的人上課。

「小張,豈有此理,他還真要開發票過來耶!」陳老闆衝出房門,很激動地對他說:「唉!你當初沒叫他報價不就沒事了嗎?」

「是呀!沒報價也不知道他還欠我們公司四十萬!」Edward沒好氣地回敬了陳總一句,讓這個老好人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悶棍:「小張,你進來!」業務副總知道決戰時刻就要到了。

「這下怎麼辦?」老總急了:「你自己說過要付他錢,現在不是完了嗎?」

「他叫您報價別太過份,您到現在也還沒報呀!怎麼見得我們一定完蛋呢?」

「你明知道我不會報價的!我對朋友做不出這種事。」陳總還是縮回去。

「老總,你給我一句話吧!你處理還是我處理?」

「你會怎麼處理?把我十八萬賣了?」

「您已經把自己賣了!還把公司也賣了!……」戰機瞬間即逝,小張知道現在就是衝鋒時刻,半點猶豫不得:「副總說的是四十萬,你說講師欠我們幾萬?」

陳老闆愣住了……:「我就幫他賺了一千萬?」

「是呀!他自己上的課比您少嗎?四個人的公司三個講師,過去兩年賺了多少錢呢?車馬住宿實報實銷,開銷又還剩多少呢?兩年下來怎麼還不能分紅呢?投資的可是公司的錢,您真的善盡了股東代表的責任,認真監督過他的賬嗎?」一輪重拳下來,陳總已無招架之力。

「……真的,我還真沒想這麼多,我還真沒想這麼多……你們是對的!」

「老總,我們不能限制您去幫他,但我一定會跟他收錢。在您決定報價之前,他休想從我這裡拿走半毛。」

「……你們是對的!……你們是對的!」老闆的腦袋依然嗡嗡作響。

「老總,我不是來逼你的,所以我會處理我的部份,讓您處理您的!我們放寬心去上他的課,別想太多吧!」小張默默退出總經理室,他知道這場仗已經贏了一半,也知道這意味著還有一半的機會會輸。但無論如何,可以放鬆心情去上這兩天課了。

李講師和陳老闆當真一個星期都毫無動作,一個沒再要錢,一個不敢報價!眼看課也上完了,明年度的預算也訂了,業務部根本沒放訓練費用,陳老闆不知道小張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!

「我們老把他那封開發票的信放著不回,顯得理虧吧?……」小張就等著陳老闆這句話:「小張,你不是說你要處理你的部份?」

「是的老總!我開始之後就輪到您了,您讓我現在動手?」他也不打算把話說明白,因為老總的性格是勉強不來的。這性格應該是助力而不是阻力,他要是輸了這一場是自己能力不足,也怨不得對手。

「不知道你在想什麼,趕快把這事解決了吧!攪得我們正經事也辦不成。」老闆的性格果然顯現出來。

他立刻寫了封信給講師,告訴他老闆遲遲不報價,因此先前的計畫無法進行,他也不可能付錢了。他建議一切回歸原點,照著講師和老闆的默契繼續進行,就當自己是個搞不清狀況的攪局者,他以後也不管了。

「開玩笑,把我當什麼了?豈容你要怎麼就怎麼?」這信重重地激怒了講師,一如他的預期。

於是講師自己來找老闆理論,逼著他至少要付這二十萬,以後的事以後再說。老闆想到過去兩年講師公司三四千萬的收入,要求看賬,於是兩人越鬧越僵。也就是兩天之內的事吧,從一筆小錢談到最後相互撤資,連股權轉讓同意書都大筆簽就,於是互為對方作講師的話題就再也不是重點。

那天講師對小張訓練的主題是『戰場設定』:

『把對手引進自己預先設定好的戰場,才是致勝的關鍵。和戰場設定相比,戰技戰術都還是勝利的次要條件。------主講人,XX企管顧問公司,李XX總經理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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